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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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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3 章

屋子裏很安靜,一幅帶有五官的肖像結束又是一幅,在第三次畫出一雙眼睛時終於出現了聲音。

“既定事實具有客觀性和確定性,客觀性是不由主觀意識而改變,而繼發性妄想偏離了事實,完全是由心因產生的一種精神障礙。那麽如何依靠主觀意識確定客觀性,又怎麽篤定是妄想?”

游弋越過畫架看過去,淡漠眼神裏迸射出的全是譏諷,而勾起的嘴角透露著濃濃的自嘲。

他調換畫筆,漫不經心說:“一個安穩的人想跳出舒適圈尋找刺激,恰好這個刺激具有不可預知性和易擺脫性,而難堪關系提升了支配與服從的樂趣,必然能夠喚醒激.情體驗。”

“受到本能牽引和導向的青澀.愛情被稱之為初戀,青澀當中包括了不夠成熟穩重、不會深入涉及情感上的責任。”說到這游弋略作停頓。

一筆明暗分割出輪廓,他接著說:“然而一個經歷過長達六年情感又有一定經驗的人卻一意孤行,不在乎是什麽魑魅魍魎,失去理智的營造出迷戀感受,沈溺在體驗當中喚醒了生理,又因為初戀的相似感喚醒了心理,您認為這種缺失感相像嗎?”

上下聯系完美的給這段感情中的激情和親密補充了漏洞,然而聽到這些話的人卻問:“那麽承諾呢?”

“承諾?”游弋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,“這麽看來我瘋得確實不夠徹底。”

側邊連續發出幾聲近似鋼筆盒蓋的哢嗒聲,餘光裏的昏暗漸漸褪去,游弋抖動著睫毛僵硬地掀起眼簾。

眉頭越皺越緊,幹澀的瞳孔逐漸放大又抖動,映照進瞳孔的是一個能在末日行走的自行車,一高一低的男人在波光粼粼邊盡顯滑稽。

停留在睫毛尾部的筆尖暈染出一瓣扇形痕跡,游弋攥緊筆桿挪動目光看向咫尺距離的畫架。

木橋上放置了戶外座椅,男人咬著粉色泡芙松弛地大岔開腿,微微瞇起的眼睛裏全是微妙。

「傳說附中後操場有棵百年銀杏,五人合抱都抱不住,到了秋天漫天遍地都是璀璨金黃,非校內學生想要目睹盛景,只能穿過昌大操場在兩道圍欄前觀賞。」

「綠色葉子也很壯觀,不過還是在高昂的興致裏添加了少許意興闌珊,然而沒想到那點失意就在幾公裏外的公交車候車亭裏。一個男生穿著一身藍色附中夏季校服,腳踩一雙纖塵不染的白色板鞋,戴著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,後仰著靠坐在陽光裏。」

「馬路不寬,可不等上前詢問,高中生起身往反方向走去,卻沒想過會坐在遍地金黃裏。傘狀葉子落得到處都是,在他身邊的空位,在他白色鞋子底下,在他黑色帽子上。很美也很安靜,像是只有我能看到。」

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和起伏山巒,有白煙從稀稀落落的屋頂徐徐上升。身前是高樓與一線湖水,兩個男人相擁在頂端和平地左右輕晃。

水氣蒸發出青草清香,笑聲在耳膜邊震動,幼稚的男人說:外在內在確實重要,卻不是唯一標準。

「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圍墻邊,忽然有塵土從天而降,往後退的過程我又往上看,沒想到會發現高中生的秘密,更加沒想到翻越過後的高中生會穩穩降落在心臟上。」

「那一刻我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,是為擦肩而過的時候什麽也沒有發生而懊惱,更是為心底冒出頭的傾心而震驚。我迫切地想和高中生互換姓名,想以朋友為由為以後的戀人建立一個紐帶。」

煙雨猶如筆墨,行過的皆是墨跡未幹的蒼翠,巍峨壯麗又雨膏煙膩。

滿園龍井模糊在疾馳而過裏,男人露出滿面水濕的溫柔側臉。

「坐在璀璨裏的高中生很孤傲,可他存在的地方陽光會變得很熾熱,從他身上吹來的風帶了花香,椅子變得與眾不同,滿地金黃也變作了金子。我被迷惘了,像個沒有化身成人的動物和植物,靜待在身後光明正大又偷偷思慕他。」

「我知道了高中生的名字,卻怕靠近一步會揚起灰塵褻瀆他,所以只敢在夜深人靜裏自.瀆。沒有容貌,只依靠無數次轉身和摘下帽子口罩的過程,在這一過程中我無數次荒唐地呢喃他的名字。」

水珠從眉毛滑過鬢角又滑進耳蝸,帶點弧度的黑發散落在白色浴巾上,梳子和剪刀笨拙謹慎地碰撞,放在發頂的手卻來回溫柔地撩撥。

游弋擡起沈甸甸的手指緩慢遲鈍地摸向發梢,眼睛氤氳出霧氣,潮氣蟄的眼眶發熱發疼。

「等待他長大一歲的時間很漫長,又在看不到他之後像是索性停滯不前,看到每一個相似的背影都驚喜得以為是他,又難過得不是他,我就滯留在圍欄前被起伏的心境折磨的像是被他拋棄。」

遭受創傷的樹木化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天然鬼眼,因為獨一無二又具有美感,被視為高檔家具和工藝品的珍貴材料。

形成鬼眼需要惡劣環境和嚴苛的自然條件,而珍貴木材卻被打磨成一整套筆桿。

游弋垂著頭,視線模糊地從畫筆看向手腕,生長在艱苦環境中結痂又愈合,眾多不平常形成了極為炫麗的紋理,此刻流轉在他右手腕間。

還缺少一樣東西,游弋看向左手,手腕上幹幹凈凈什麽都沒有。那個電子手表被他藏在了車裏,連帶念珠一起,可是手表呢?

餘光裏出現了東西,游弋扭頭看過去。

「還記得打賭的白瓷壺蓋裏有道裂紋麽?答案就在那兒,你很聰明卻什麽都不細究。」

藍色和白色水杯擱置在一側小桌上,游弋放下筆小心翼翼地拿起來,用盡全身力氣扭轉。

螺紋發出窸窣聲,他動作一頓一頓地翻轉杯蓋。細細密密的水霧裏印刻了一個品牌標識,下面寫著——對影成三人。

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,先生是想到了李白的這首詩嗎?如果您有喜歡的人或者收到過水杯不如進店一探究竟?」

“今少,出來了。”

“四十分鐘後清人。”

“收到。”

落葉在腳底生成漩渦,大朵大朵白雲如卷毛羊羔浮動在湛藍裏,鳥在層巒疊嶂間翻飛,王母娘娘丟失的寶鏡掉落在柳樹林,日漸形成了粼粼澹澹的湖泊。

游弋仰起頭一下下攥捏水杯,冷風從四面八方吹拂著身體,他滑動著喉結像是吞咽也像忍耐。

“又他媽餓了喝西北風呢?”

不討喜的聲音灌進來,游弋僵硬地轉動脖子看過去。張牙舞爪的臟辮男滿臉都是煩躁,布滿紋身的手習慣性摸著布滿紋身的脖子,代表的意思是虛張聲勢。

游弋拖動腳步一步步走近,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平臺下的人。走到面前還沒有來得及開口,一件藍色沖鋒衣先一步兜頭蓋住。

“凍不死你,麻溜上車。”

「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,可是我的初戀太驚心動魄,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看一眼就和我談了場戀愛,我不能也不想忘記他。我將一個個刻骨銘心的背影封塵在內心深處,然後祝願他平安快樂。」

「我從沒有奢求會和他相遇,然而當他出現的那一刻我的心臟在瘋狂吶喊他的名字,又像個癮君子一遍遍細細描摹他的容貌。難怪第一眼就生出戒備心,難怪心理上會暗示危險,原來李澤是游弋,原來游弋是李澤,難怪。」

龐然大物行駛上高速路,車內重金屬音樂扭轉到一個能聽清說話的音量。

游弋懷抱兩個水杯歪斜著身子靠在車門上,他身上蓋著藍色沖鋒衣,領口埋住了下半張臉,而露出的眼睛沒有任何細微抖動地合在一起。

無數個夜晚都有暖流沖刷凈身體,有暖風吹走發絲上的水珠,一寸寸皸裂肌膚被香噴噴的乳霜塗抹。

手指無數回撫過頭發按摩上太陽穴,很久後又揉按上肩膀和腿腳。腳心逗留了癢意,一遍遍圈住鼻息與沈沈笑聲。

「游弋,癢不癢?」

游弋咬緊牙關又攥緊口袋裏的紙張,讓流出來的淚水再次被吻舔舐。

「我不想以“原來你是李澤”為開場,因為那段被塵封的記憶與游弋無關,可我又如鯁在喉的追究十年前錯失的機會。我知道所有擦肩而過都與你無關,可是那些思念在卷土重來的時候像是要殺了我。」

「我沒有辦法去表達一個暗戀者心境,可那種極度不適和困擾想讓我立刻沖上前質問你。我想問你,知不知道我像個即將要登臺的演講者一樣,日日夜夜準備著怎麽介紹自己學長的身份,我做足了接近你的準備,可你為什麽沒有帶著行李來找我。」

「我想問你,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在夢裏夢到你,夢到你坐在漫天紛飛的金色葉子裏,久別重逢應該高興,可那段路總是太長,我怎麽走都走不到你身邊。我想問你知不知道睜開眼的那瞬間我有多潦倒失意,我騙得了任何人卻騙不了自己。」

「每一個深夜我就躺在距離你百米之外的床上,自怨自艾的同時又壓抑的像是再次被你拋棄。我陷入了低迷狀態,刻意去忽略你的氣息和你的姓名,反覆用不招人喜歡的借口否認你是初戀。」

汽車在其中一個掏人錢包的爪牙前停下,游弋套上外套,在要推開車門下車時一雙棉鞋扔在腳邊。

“穿上,不知道的還以為精神病院放假了。”

黑色防水緞面很像老人才會穿得款式,游弋盯了幾秒轉過頭,紅著眼眶艱難地問:“是不是......太不避諱了?”

“踩你雷了?不是說不讓遷就你?我他媽就這麽沒禮貌一人,要不服拿杯子給我頭上也來一下。”

雖然沒有下雪,不過北方十一月已經算入了冬,放眼望去稀稀落落的人全縮著脖子裹著厚重外套。

游弋穿在沖鋒衣裏面的是件黑色薄毛T,腿上是條黑色寬松居家褲,從穿著得體程度來看並不像放了假的精神病,從穿著厚度來看又有點像。

兩人步調一致地並肩走進長街,古玩街相比其它幾條街安靜很多,在這片安靜中游弋也始終看著腳底,直到肩膀被攬了攬他這才擡頭。

三面墻壁從下往上的格擋裏全是玲瑯滿目奇形異狀的杯子,然而杯子卻被透明玻璃罩蓋著,像“美女與野獸”裏被罩住的玫瑰花。

游弋走近,將一藍一白的水杯都放在櫃臺上,導購沒有說一句話,將水杯放進一個儀器裏就利索地查了起來。

半分鐘不到,打印機裏吐出一張白紙,導購遞過來後又查詢另一個。

游弋轉動眼珠一個字一個字看過,看完一遍後又重覆再看。

白色紙張上彩印了藍色水杯,下方手寫又轉印的訊息裏只寫了一句潔凈的話,日期是今年五月二十九日。

——希望愛人平安健康,喜樂無憂。

游弋慌亂地將紙張對折整齊,道了謝像是搶奪一樣接過導購遞來的藍色紙張。

紙張上彩印了白色水杯,依舊是手寫轉印,日期是十一年前的二月十四日,是寒冷的寒假。

——你好李澤,我是今見山。暗戀是一個人的事,可在落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。喜歡你這件事人盡皆知,那麽現在也算盡人皆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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